一
小寒過后,老話說,三九四九冰上走,盡管北風撲面,寒氣逼人,但走著走著,有一種隱隱的期盼、一種慢慢的激動,在人們的心里醞釀、盤旋著。翻一下日歷,二十四節氣的最后一個——大寒,終于來了。
大寒時節,田野是空曠深沉的,昔日的青蔥豐茂好像早已遠去,但你細細看,枯寂是一種堅守,一種沉淀,大地仿佛越來越近地傳來萌動的回響。室內,水仙花婀娜地開了,臘梅卓爾不群格外清麗,“物到歲寒偏耐看,一軒松竹不勝幽。”“四君子”中的松竹顯得更加蒼勁清翠;室外,山上有飛鳥的蹤跡,水中魚兒在慢慢的潛游,原來,大寒時節,寒風之中,堅冰之下,春山春水漸漸地醒了。
二
“歷添新歲月,春滿舊山河”,大寒總是踩在歲末的門檻到來的。而今年的大寒節氣更特殊,第二天就是除夕,兔年的陽光已經悄悄打在你我的臉上了。
此時,忙了一年的人們,正在忙年。年的味道越來越濃。
其實,年,到了臘月,就在人們的心里蠢蠢欲動了。忙年,事情真的不少,但莊戶人一點都不慌張,一切都在有序準備著,而且忙得樂滋滋的,渾身有勁。
豆腐,前幾天已經磨回了家;糯米水面也已經磨好,正在大盆里淀著;炒米糖、花生糖早就做好了;瓜子花生就放在臘月二十九晚上炒;過年必備的肉圓子,剛炸好,我媽把它和其它稀有的“好東西”,吊在屋梁下一個竹籃子里,生怕我們小孩子不懂事用手拈幾塊先吃上呢。
年味,小時候的記憶是獨特的。生產隊里殺豬拉魚無疑把忙年推向高潮。那個年代,生產隊集體總要養幾頭豬,養些魚的。豬只喂青草,加點米糠山芋,絕對綠色;魚,放養在一個幾十畝水面的塘里,塘水清澈,從來不喂任何東西,品質自然好了。
到了臘月二十五六,生產隊要分肉分魚了。這一天,天氣很冷,北風呼呼地,甚至還下著雪,但生產隊的打谷場上跟逢集的集市一樣,全村老老少少幾乎都來了,畢竟一年一次,分享著自己的成果,收獲著一年的期盼,熱鬧得很。
殺的豬肉,拉上來的魚,全部放到打谷場上,按人口也按勞動力來分。豬肉和魚弄成一份份的,放在地上,豬肝豬腸之類的豬下水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,按份數搭在豬肉和魚上,然后編號抓鬮。大人小孩拎著屬于自家的肉和魚,往家里走,大人的笑語和小孩的嬉鬧聲纏繞在一起,久久不散。
這一天,村里格外祥和,這一天,生產隊的打谷場上,男女老少臉上堆滿了笑……
三
終于到了除夕。
過年,孩子們是要穿新衣服的。臘月二十九的晚上,我媽把我們兄妹的新衣服新鞋子找出來,放在床頭邊。過年里外就那兩件新衣服,我們兄妹盼了很久,現在終于放在床頭邊上。我們左摸摸,右看看,把新衣服放在被窩里說熱熱,其實,抱著新衣服,晚上的夢甜著吶。
春聯,是莊戶人一年一度的祈盼,是紅紅的獨特的一景。貼春聯,我們小孩一邊小聲地讀——生怕有字認不得呢,一邊爭論著上聯還是下聯,貼左邊還是右邊。
有人說,鞭炮,就是春天的宣誓。有鞭炮,才有年味。放鞭炮,我們根本舍不得成掛的鞭炮一下子放掉,把小鞭拆開了,小心地理理順,放在口袋里,半天捏出一顆,一個個放,村里的鞭炮聲零零星星但起伏不斷,有味道呢。
打彈子,我們左瞄右瞄認真得很,其實就是怕輸,輸了,又極不情愿地掏出不多的幾枚壹分貳分的壓歲錢數來數去,懊悔極了。
年味,在小小村落彌漫著。
年夜飯,那不是一頓簡單的晚飯,是一年四季三餐的集萃,是每個家庭過年的精神儀式。我們小時候,日子確實緊巴些,但過年這一頓,是要傾其所有的,平時見都見不到的菜,全部端上桌了,我們小孩子們那種饞勁,那種吃相,仿佛把一年欠的債,在除夕的晚上全要回來……到了年初二,桌上葷菜只剩咸鵝咸肉了,我媽把腌豬肝豬肚咸雞之類的稀罕的菜全部撤下來,因為家里所剩不多了,還打算拜年待客擺上桌應應景呢……
四
年,是中國人的精神圖騰。中國人對過年是渴望已久的,一年到頭,日子不容易,大人小孩就巴望著過年,歡歡喜喜過個年,祈望今后的生活有盼頭。
過年,就在于一個“過”,“一夜連雙歲,五更分二年”,除夕到初一,就那么一夜,一刻,一秒,本來不間斷的時間,不僅被打斷了,而且被賦予了新的含義——新的一年,到了。
過年,那幾天,跟平常不一樣。
過年是有年味的。年味是什么?是家鄉臘月逢集的喧鬧和繁華,是紅紅的對聯紅紅的蠟燭,是咸魚咸肉的噴香,是手工掛面的筋道……但,遠不止這些。
年味,就是回家腳步的匆匆。岑參有詩:“故園東望路漫漫,雙袖龍鐘淚不干”,家是心靈的皈依,人人都說家鄉好,在外面工作的人,過年前幾天心都飛到家了,父母妻兒怎樣?家鄉變化怎樣?一年了,能不想家嗎?回家,風雪也許擋住了他們的路,一票難求也許錯過了放鞭炮貼春聯的時間,但他們不怕,想方設法怎么都要往家趕,哪怕在家呆一天,祖宗墳前磕個頭,年夜飯的碗捧一下,也認了。
年味,就是片刻相聚的不舍。曲中聞折柳,何人不生情。到了家里,把今年的歡喜和來年的期盼全擱下,讓身體先停下來,心先靜靜,不要躊躇片刻后的分離,以更本真、洗盡鉛華的村里人身份,到田埂上走走,找親朋好友敘敘,說話大聲點,用家鄉語言,還原原來的自己,不躲躲閃閃;喝酒歡實些,把外面學來的一鱗半爪的辭令拋開,家鄉的味道才是“正味”,為生活祝福,也為來年攢勁。大寒天氣也不一定冷,一年有這片刻就夠了。
年味,就是父母身邊的嘮叨。父母是一種歲月。如果父母在,哪怕他們蒼蒼白發,垂垂老矣,甚至已經認不出你是誰,但不要緊,你來家里才是年,你跟他們說說家常,拉拉閑話,做一頓他們喜歡吃的飯菜,耐心聽他們“見面憐清瘦,呼兒問苦辛。”的嘮叨話語,珍惜在他們身邊的每一分鐘。因為,現在他們在,我們并不覺得,但他們已經老了,總有一天會先走的,那時候,“子欲養而親不待”,我們心里裝不下的是永遠的痛。
五
大寒時節,還是要再說說梅花的。梅花靜雅,清香可人,這自不必說,有詩有證,“試問清芳誰第一,臘梅花冠百花香”;梅花是高潔寂寞的,“知是一生風骨健,天寒時節愈生香”;梅花是報春的使者,“萬花敢向雪中出,一樹獨先天下春”,梅花凌寒綻放,送來春的消息。
大寒一到,春節來了,春天也近了,你聽,《春節序曲》拉開了大幕,《春之聲圓舞曲》的旋律已經在耳際鳴響,越來越清晰。
楊絳說:“人生,一歲有一歲的味道,一站有一站的風景”,普里什文說:“每年迎來的春天,都不像上一年”,一首歌的歌詞寫的好:“花兒香,鳥兒鳴,春光惹人醉,歡歌笑語繞著彩云飛……”,今年的春天,格外的清麗,格外的美!
(張忠武2023年1月20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