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的詩詞是百讀不厭的。看過一首詩:“花雪隨風不厭看,更多還肯失林巒。愁人正在書窗下,一片飛來一片寒。”這是唐朝戴叔倫的,寫雪景的。
今天,時節已是大雪。
大雪,是一年二十四個節氣中的第二十一個。
一
大雪時節,江南并不一定有雪,這沒關系,雪景固然美好,但好事總是姍姍來遲的,好比好飯不怕晚一樣。沒雪不等于沒景致,你把心靜下來,可以好好咀嚼回味去年的那場雪景以及雪天里的故事,可以放開想象今年下雪的樣子,江南的雪會不會像“燕山雪花大如席”那么盛況?有沒有“水堤煙報柳,山寺雪驚梅。”那種畫意?可以期待今年這場雪天里“一杯風花,半卷雪月。”的純情以及臘梅花“江南無所有,聊贈一枝春。”的浪漫。
大雪時節,屋外是凄冷的,但并不枯寂,大多數樹葉和花褪去了顏色甚至凋零了,但誘人的芭蕉仍在風里挺立,“隔窗知夜雨,芭蕉先有聲”,青青芭蕉,好像宣示著,冬天,我在;“欲雪尋梅樹,余霜殢菊枝。”一個悄悄綻放,一個正在凋零,梅蘭竹菊四君子,這時節,來了兩個,不是足足的景嗎?再看,景何止是物?路上的人,行色匆匆,但室內喧騰許多:“綠蟻新醅酒,紅泥小火爐。晚來天欲雪,能飲一杯無?”這一刻,杯酒相與,豈不快哉?如果再有空,找個暖點的地方,“靜坐將茶試,閑書把葉翻。”還是有點意思的。而釣翁們早已做好了準備,期待著這一場雪,期待著漫天大雪里獨享“孤舟蓑笠翁,獨釣寒江雪。”的韻味。
二
我自小就對鵝很有感情。
的確,鵝很可愛。駱賓王《詠鵝》:“白毛浮綠水,紅掌撥清波。”耳熟能詳;白居易《鵝贈鶴》:“君因風送入青云,我被人驅向鴨群。雪頸霜毛紅網掌,請看何處不如君?”鵝沒實力敢跟鶴比較?郭翼《杏花鵝》:“溪上好鵝賓,相呼雪一群。柳根春水煖,來泛杏花云。”寫得實在漂亮……寫鵝的好詩好詞不少。但民諺說,小雪腌菜,大雪腌肉,我家里養的十來只鵝,怎么辦?
養幾只鵝容易嗎?
春天里,我媽把它們從集鎮上的炕坊捉來家,極小心地放在一個大簍子里,簍子底下墊些草,上面蓋著軟軟的洗干凈的舊衣服,早春的溫度不高,生怕它們凍著呢。這幫小精靈們,毛絨絨的身子,細細的腳,黑黑的小眼睛一眨一眨的,有趣極了。
剛長大些,要趕出來放了,生怕和村里別人家的鵝弄混了,趕緊買點紅綠色顏料,做起自家獨有的記號,頭上點點紅,身子上抹塊綠,穿紅戴綠,打扮一下,一下子好看也神氣多了。
每天早上,上學前,我們這幫小伙伴,抓緊把鵝趕到外面田埂上吃一會青草。下午放學后,回家的第一件事,就是放鵝。這不,來到竹籬笆前,十來只小鵝嘰嘰喳喳,仿佛告訴我:餓了。打開竹籬笆那一剎那,小鵝們一下子就擠了出來,晃著羅圈步,興奮地朝外面田埂上跑去。
鵝真的聽話,不像鴨子,一放出來,一眨眼就竄出去好遠,而鵝憨憨的,放出去趕回來,基本不亂跑,像個特別溫順的小孩子。鵝也很斯文,夏秋天,把它們放在剛挑完稻把的田里,鵝不急不慢,吃著田里遺落的稻粒,專注極了。
人跟鵝是有感情的。記得有一年,我家一只小鵝在外面不知怎么的把腿弄瘸了,我媽心疼得不得了,趕緊弄點什么藥膏子抹抹,再扯塊干凈布包裹住,每天單獨弄點稻子喂喂,在竹籬笆里隔個小地方,生怕它被踩著。我每次放鵝路上,都把它抱在懷里……從炕坊捉來家,春夏秋冬四季,朝夕相處上十個月,能沒感情?
殺鵝這天,我爸媽一定是選我們上學的日子。鵝是我們放大的,跟鵝處這么長時間,大人們知道我們舍不得,會忍不住淌眼淚的。
殺鵝這幾天,家里的飯桌上平淡里有點變化,青菜蘿卜里有了點鵝血及鵝雜碎。我和妹妹弟弟都高興不起來,肚子里油水枯極了,也饞極了,但那幾天,不忍心碰一筷子帶鵝肉的菜……
一年下來,殺了上十只鵝,腌上,在太陽下曬幾次,回幾次鹵,再曬干,這就腌好了。這些咸鵝可派上用場了,外婆奶奶各一只,挑個逢集的日子,起個大早,選幾只最肥的鵝及攢下的雞蛋鴨蛋,走十五里路,到兩省交界的集鎮上賣掉,換點錢。
家里的咸鵝就剩幾只了,掛在墻上。每天晚上睡覺前,我們兄妹看看掛在墻上的咸鵝以及咸鵝肫肝翅膀之類的,心里卻踏實了許多,睡夢里也香甜了許多。
那年,那月,那時光……
三
過去的時光,南宋蔣捷的詞很經典:“流光容易把人拋,紅了櫻桃,綠了芭蕉。”時光離我們漸行漸遠,與我們依依告別。
告別,是不舍的;告別,就是一場場目送。這種目送,它是一種根植于大地的深深的情懷,是對過往歷久彌新的眷戀,是歲月之上田野里綻放出的一朵朵美麗的鮮花。
而無論時光怎么逝去,故土家園,不是一揮手就能告別的。“我回到故鄉就是勝利”葉賽寧這樣說;“為什么我的眼中飽含淚水,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。”這是艾青的心聲;“草在結它的種子,風在搖它的葉子,我們站著,不說話就十分美好。”這是一位詩人和他的家鄉說的話。
是的,盡管我們走了很遠很遠,但永遠不會忘了岀發地。
小雪大雪又一年。遠方的家,小時候的記憶還在,雪天的故事還在,老樹老屋還在,鄉愁還在……
張忠武